Milo

第五章


嘉世旧址天衍山，山底已经扎起微草的营子。

韩文清带霸图的人去了轮回，处理好轮回的事宜后，今夜亦将抵达天衍山底。

虽都带了门人，但无论是王杰希还是韩文请都只打算让他们镇守山底，待不时之需。喻文州的阵法从山底一路往上，不是武林顶尖高手，一起上山只是送死。

主营里，王杰希把手从孙翔的手腕上拿开，脉象已经稳定了。

门口传来一阵刀剑相撞的声音，一个清俊的身影闯了进来，手握着并未出鞘的重剑，是黄少天。

王杰希挥挥手让护卫退下，站起身走下来道：“蓝雨剑圣黄少天，深夜到访，是想要提前开战么？”

黄少天总是带着笑意的脸上，竟是全然的严肃与冰冷。

他将一叠泛黄的纸甩在桌上。

“不，我是来帮你们救他的。这是从蓝雨的阵法图总集里撕下来的，总共有三个法阵，从山底上去，你们按这个图走就行了。山顶的阵是我们掌门的本命阵法，是他天生阵魂才能有的，并不是蓝雨的阵法。除了他和叶修，没有人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阵。”

他偏过头看到塌上昏迷着的孙翔，不悦地皱起眉，“他原来在你这？让我好找啊，亏我深山密林闹市街区搜了三天三夜，没想到居然在微草门里。”

王杰希眨了眨眼，轻咳了一声收起图纸：“多谢，孙翔之前不在我这，他火气入了心，功力反噬，刚刚才被名扇送来。”然后犹豫一下，问道：“为什么？”

黄少天面沉如水，道：“我给的也只是上山的阵图罢了，真正难的阵全靠你们自己破了。我帮你们把周泽楷救出来，这样我和他......就再不相欠。”

王杰希沉默了一会儿，悠悠地说道：“我刚给孙翔看了看，孙翔是正阳脉。”

正阳脉为至阳体质，压制魔气，与属阳抗魔的神枪却邪确是绝配，所以当年嘉世有胆气放着叶修的万灵体不要，把却邪强给了孙翔。

“切，那又如何？我们这几个人谁没有个天下难寻的体质，无论是我的剑意一身，还是掌门的天生阵魂，更别提叶修那个天杀的万灵体，都比他厉害好吧？”

“正阳脉遇上属阳的却邪，极易走火入魔。而他的心脉却很平顺......应是泽楷给他压制的。”王杰希不理会他的暴躁，兀自往下说，“泽楷武功属中正，而孙翔的情况，需极阴的功法才能压住。”

“所以，他和孙翔在一起这件事，还有蹊跷。”

黄少天低下头，握着重剑的手紧了又松，半晌闷闷道：“......谢了，我自己会调查清楚的。”

语毕，他转身拉开帐帘，果断地离开了。

王杰希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。

他想起送孙翔至营地的苏沐秋，还是像往常一样的白衣飘飘，肩上却有红色的血迹，脸色也是失血的苍白，应该是刚刚经历一场大战。他把昏迷的孙翔丢到王杰希面前，道：“明日带着他一起上山，多谢，先走一步。”

“慢着，你自己的伤呢？”

“无妨。他瞒了我一些事情，我要去查个明白。”

竟是和黄少天不谋而合。

然而与他们俩不同的是，对于王杰希来说，这场风波的真相已经不重要了。

他暗暗立誓道，泽楷，无论你想做什么，无论你想得到什么，我都一定会助你实现的。




孙翔又梦见了第一次遇见周泽楷的时候。

那时嘉世内乱刚结束，原首席叶修被叛为谋逆，刘皓当上了掌门，提拔了外门的孙翔为新的首席，叶修的神枪却邪也给了他。叶修连夜逃出嘉世，没有武器傍身，还被下了抑制内力的毒，刘皓率领嘉世精英穷追不舍，逼到叶修山穷水尽。

他们把叶修堵在临安关关口，叶修背上中了暗器，一路流血不止，终于气力不支地坐倒在地上。

刘皓大笑：“哈哈哈！叶修！你也有今天！听好了，取叶修首级者，连提三级！”

叶修歪着头笑了，颇有几分看淡生死的不在意，道：“刘皓啊，我都这样了你都不敢自己来拿我的人头么，真让人瞧不起。”

刘皓黑着脸咬牙道：“死到临头，你也只能逞口舌之快了，快上！”

孙翔提着枪站在刘皓前方，身边不停有嘉世精英向前冲去，他却一动不动。他一直想堂堂正正和叶修对决，于是这次跟着刘皓一起堵截叶修，却发现叶修已因这些阴诡之伎丧失了战斗的能力。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，心中颇为不悦。

这时战场上方，传来一声喝止：“住手！”

关口楼顶上，一个衣着月白的青年，背着一把朱红色的大弓，逆着光孙翔一时看不清他的五官，只听到刘皓一声咬牙切齿的：“轮回周泽楷！”


周泽楷的箭匣里只有三支箭，乌黑的箭身，箭头不知什么质地，在朱红的大弓荒火衬映下，似乎闪着火焰的星芒。

传言，荒火三箭定春秋。

他拉起大弓，搭上第一支箭，遥遥地瞄准了刘皓。

刘皓不屑地哧了一声，举起手里的盾牌，自上而下罩住全身。身边嘉世门人环绕住他，拉开阵势，密不透风。

周泽楷神情冷淡，道：“第一箭。”

一箭，取将领。

他出箭只在一霎那，乌黑的箭带着尖啸，穿过所有门人的阻挡，直直钉入刘皓的盾牌，雕刻着青面獠牙猛兽的青铜盾牌顿时四分五裂。至此，此箭之力犹未竭，竟是狠狠射中刘皓的肩膀，溅起一阵血光，将刘皓灌倒在地！

嘉世阵形大乱，一蜂窝围着刘皓，刘皓常年居于幕后，很久没受什么伤，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，骂先前保护他的门人废物。孙翔还没从那一箭的惊艳反应过来，便发现周围一片混乱，所有人争先恐后地想陪送刘皓下山疗伤，一时嘉世竟走了近一半人。

他皱起眉毛，握紧了手中的长枪，一个人走到了最前列，他先前从未遇到过如此绝世的弓箭手，心下也没什么章法，只打算提起轻功近身试试。

这时只听周泽楷道：“第二箭。”

二箭，止勇夫。

这箭是冲着自己来的！孙翔瞳孔紧缩，他迅速腾起，枪尖点地在空中翻了个身，落地时正松了口气，却看见自己脚尖前，一只乌黑的箭身，箭尖已经没入地面。

周围人为他没有被射中欢呼，只有他自己知道，这支箭一开始，瞄准的就是他的脚尖前方。

孙翔冷汗流了下来，根本躲不过，这是多么可怕的预判能力！

不过，为什么瞄准的不是他的身体？

站在他对面不远处的叶修，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，擦了擦嘴边的血，抬头看向高处的人：“我的小周，还真是心软。”

周泽楷看向叶修，弯了弯眼睛，再道：“第三箭。”

三箭，定战局。

只剩一箭了，无论是嘉世还是孙翔自己，都已失去了战意。

“不、不能退！他只剩一箭了啊！”几个门人推搡着想要向前，想起战前刘皓的许诺，还有些人仍不死心，挤在一起想向前。

周泽楷抽出箭匣里最后一支箭，提气纵力，弓弦被崩紧得勒进手指，箭扣在弓上的凹槽隐隐发出火光，孙翔心道不好迅速后撤，这一箭便破空而出，远远的火光在白昼中越烧越旺，直射到刚刚那只箭上，劈过箭尾，两只箭尖相撞，炸起大火。

在前面推搡的那行人被火焰缠身在地上翻滚，后面嘉世的门人也争先恐后的逃跑。

孙翔怔怔地站在原地，感受到自己血液兴奋得翻腾，白玉般的弓箭手从楼顶跃下，身姿翩若惊鸿，凛然不可攀。落地后隔着火焰，脸庞又艳艳如霞，迤逦惑人。

千秋无此绝色，更无此绝世的箭法。

“周、泽、楷。”他用力念了一遍，感受这个名字在他心上狠狠碾过，再转身随门人离去。




“......说来也不怕你笑话，他拉弓的时候，虽然我背上血留得头昏眼花，但下面一下就硬了。”叶修拉着绷带的手停了停，回味记忆中周泽楷站在楼顶，长身玉立，腰如约素，却崩出巨大的力量的那刻。“嘉世撤走后，小周从楼顶下来再对我一笑，我就心甘情愿地彻底栽进去了。”

彼时周泽楷还没有那把同样名震天下的贴身小弩碎霜，荒火三箭已尽，又是瞒着轮回偷跑出来的。嘉世虽然暂时撤退，刘皓伤稍好又不死心，继续展开了追杀。

周泽楷陪他一起逃亡，躲在荒山野岭里，嘉世找不到他们，轮回也找不到，方明华头发都要愁白，轮回和嘉世关系也一时剑拔弩张。他和周泽楷在山中利用地势埋伏陷阱，耗了月余，一下下的最后耗到嘉世先放弃。

明明总是在生死一线里徘徊，但再回忆山中的那段岁月，只能想起整个天地只剩敌人和彼此的充实，想起在篝火旁的依偎，哄着周泽楷用荒火射树枝，看他挽起裤腿在小河里叉鱼，晨光在他随意束起的头发折出的光晕。

他多希望那是永恒。

喻文州把药酒放在了他的手旁，坐到桌子的另一边：“真是让人羡慕。明天他们就上山了，前辈你这个伤口怎么办？”叶修把染血的绷带拆了下来，露出腰侧狰狞的伤口，用布抹着药酒轻轻搽拭。

“不用担心，我自有办、嘶——沐秋可真是不留情。”叶修擦完伤口，吞下药丸，一圈圈缠上新的绷带，装模作样地叹气起来：“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一遇到周泽楷就没了，少天也是，就这么叛变了。”

“少天一直是个很善良的人，一开始不过是意气难平。”喻文州低着眼，也不恼，“当初刚入内门，蓝雨同辈的师兄弟也只有他真心待我。”

蓝雨以剑阵长于武林，向来先剑后阵，以阵辅剑，黄少天初入蓝雨便以卓越的剑术天赋成为门派的重心，掌门当其亲传师父，而同年，喻文州以倒数第一的比试成绩，堪堪进入内门，无人问津且备受冷眼。

那年，周泽楷不过十四，刚入轮回外门，虽受内门师兄方明华青眼，随队来楚庭暂住，但武功还很低微，无论是日后的名号还是功绩，都和这张稚气未脱的脸没有任何关系。

“......小周救了被师兄弟推下山坡的我，之后天天喊着前辈，跟着我练武。”喻文州笑得温柔，目光沉沉，“后来他走的那天晚上，我情绪不稳，天生阵魂便显露了。”

整个蓝雨百年的阵法为此鸣叫，护山阵的光芒亮如白昼，大家才意识到，这个被忽视的师弟是多么可怕的存在。

“这么说来，我们都算是被他救了，所以，对他的执念才比其他人都深啊。”叶修给绷带打好结，撑着头思考了一下，“这么说来，就算没有孙翔的事，我和你最后还是会把他关起来的吧。”

喻文州沉默了良久，道：“......不，如果没有孙翔的话，我或许永远不会动他。”


月上中天，旧址上的阵法照例闪起幽蓝色的光芒，然而几瞬之后，忽然熄灭了。

喻文州正欲起身，突然一顿，整个人仿佛受到巨大冲击，喷出一口鲜血，神魂深处的动荡带来的疼痛让他整个人弓下腰颤抖。

他的本命阵法，被人破坏了！

他费力地抬头看向叶修，叶修面不改色，淡淡道：“是我，除了我，还能是谁呢。”

喻文州咬破自己舌尖想从疼痛中获得清醒，身体却摇晃着摔倒在地，他用最后一点力气质问道：“为、为什么！”

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——

“道不同不相为谋啊，文州。”







人在旅游，手还在码字，非常刻苦了
哇下一章应该就可以打架了！
打起来打起来（疯了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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